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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我和我的父辈》“含京量”稍显浮夸 章子怡的安静最动人

发布时间:2021年10月15日07:49 来源: 北京青年报

我和我的父辈

“含京量”稍显浮夸 章子怡的安静最动人

◎章旭

从《我和我的祖国》到《我和我的父辈》,一年一度的拼盘式国庆献礼片多少让观众陷入了一些审美疲劳。于是,在进入电影院之前,我便打算只是去看“一部电影”。看完后,有惊喜,也有失望。

吴京的《乘风》是主旋律痕迹最浓重的一部分。故事在身为冀中骑兵团团长的父亲为了保护转移的群众,而选择将日军引向在远方等待发报的儿子乘风时,达到了戏剧张力的顶点和情绪表达的沸点。直到后来,父亲知道儿子牺牲后躲在田间失声痛哭,整个故事的节奏还相对沉稳而流畅,情感处理也相对克制而饱满,但后面骑兵团和日军正面作战的战争群戏,却画风突变,让叙事有了一种断裂感。场面固然磅礴激昂,但这种对于“燃”的过分强调,却也使影片“含京量”飙升,陷入《战狼》式略显浮夸的英雄主义表达。此外,如果说命题核心是《我和我的父辈》,第一视角便应该是“我”,而不是“父辈”,这里似乎也发生了一点视角的偏移。

徐峥的《鸭先知》依旧风格化明显,也依旧讨喜。借鉴韦斯·安德森经典的对称式构图及怀旧又明丽的色调,让整部短片的视觉呈现复古而浪漫。故事以改革开放初期中国第一支广告的诞生为摹本,冬冬父亲的绰号“鸭先知”则表征了故事的精神内核:一种敢于成为时代弄潮儿的勇气和创新意识。短片张弛有度,励志温情,令人捧腹的“梗”也俯仰皆是,老上海弄堂的风情不时唤起“回忆杀”。可以说,这一单元充盈着令观众喜闻乐见的元素,但细细品咂,又似乎缺了点什么,无法催生抵达人心的感动。

至于沈腾的《少年行》,则多少有些一言难尽。包裹着科幻片的外壳,影片讲了一个“穿越”的故事:从未来穿越来的机器人“爸爸”和小小邂逅并发生了一系列趣事,“爸爸”穿越回未来,才发现自己的研发者正是小小的团队。整个故事的节奏松弛,逻辑咬合不严密,镜头语言也相对粗糙,虽然“笑果”明显,但也多依托于台词和人物行为等表层符码。内在的情感支撑在前半部分相对匮乏,而到了结尾又骤然强行升华,虽不至于尴尬到“脚趾抠地”,但也有降维至情景喜剧之嫌。

而一开始最不期待的章子怡单元,反而成为最惊艳的一部分。影片的名字叫《诗》,影片本身也不啻为一首献给父辈的散文诗。看的时候,我在黑暗的影院里泪流满面——短片如此安静地,便在人心中掀起一阵温热又柔软的涟漪,然后一点点地,汹涌开来。一个谈不上精彩,甚至有些“平淡”的故事,何以如此动人?我想,是因为这个故事是以一种真正诗意的方式,被叙说的。

从外层看,贯穿《诗》的一个重要线索,便是写诗这个文学行为。父亲告诉哥哥,自己是诗人,工作是在天上写诗,并决定为哥哥写一首诗。而他在牺牲前留给爱人的最后物件,亦是一张写有“诗”字的信纸。父亲去世后,母亲则替代父亲为孩子写诗。影片最后,哥哥拿出那首珍藏了几十年的诗:“孩子,如果可以,我想告诉你,世间的一切奥秘……”可以说,“诗”这个符号几乎被嵌入了影片外层的全部纹理。写诗是在山河日月间言说人与世界的关系,航天工作则是在星河灿烂中探索人与宇宙的关系,把航天工作比喻成写诗,本身就是一种诗意的、灵动的、浪漫主义的表达。但这种诗意,依旧是相对表层的,在表层之下,《诗》的诗性,更是沁入内在肌理的。

陆机在《文赋》中讲“诗缘情而绮靡”,孔子在《论语·阳货》中讲“诗,可以兴,可以观,可以群,可以怨”。可以看出,在中国的传统语境中,诗歌的第一要义是抒情,并进而激发读者的情志。而《诗》之所以是诗性的,最重要的,就是它是抒情性的。不同于以往的主旋律影片多诉诸于宏大叙事,这部短片则诉诸一种个体叙事。导演视点不再全然落于科研工作者这一身份,而首先落于平凡人这一身份。他们不再只是装点苦难又壮丽的时代的背景,不再只是谱写革命英雄主义赞歌的美丽音符,他们亦是他们自己,真切地存在过的人,影片让他们身为人的最平凡的爱与怕被看见。电影甚至几乎没有正面描写父亲夙兴夜寐工作的场景,而更多地将视线投向了他生活中的一隅:比如以一种梦幻的方式向孩子解释自己的事业。正是在这样微观的日常中,我与父辈的情感羁绊得以生成。

而母亲则是《诗》中最深沉的情感渊薮,她是一个科研人员,亦是大地上千千万万普通女性中的一个,于是在她身上,流淌着女性可能遭遇的所有情感细流。雨夜的争吵,是全片矛盾冲突的高潮,更是母亲情绪爆发的高潮。暴雨涌入家中所带来的张皇,丈夫离世后的悲拗,面对哥哥第二次失去父亲而情绪失控时的焦躁和崩坍,为了迎接第一颗卫星发射而要继续恪尽职守的佯装坚强……种种最平凡又最深刻的情感,在窗外的雨声与孩子的哭声中,猝不及防地交织在一起,喷薄而出。而这一次,也是母亲唯一一次“放纵”——她总是克制而坚忍,甚至在捧着父亲骨灰盒时的哭泣,也是无声的。后来,母亲告诉哥哥自己可能也会死:“对不起,孩子,爸爸妈妈都不一定有时间陪你们长大。”说这句话时,她平静又怆然,但这种平静中所涌出的盛大的疼痛,却将观众瞬间淹没。在那样一个年代,爱人永诀的伤痛还来不及抚平,就要藏起自己所有的柔弱和破碎,负重前行,这听起来很残酷,但又平常而真实地发生着。

《诗》里的父辈没有大义凛然的壮举,甚至没有豪言壮语,他们安静地热爱,安静地伤怀,安静地恪守,安静地燃烧,但是这份安静却让人如此切肤共情。裹挟着悲伤的感动,就这么蔓延开来,那是我永远只能去仰止的情怀——为了共和国的期许,和守望中的那个新世界,他们便可以放弃城市里安适的生活,放弃和家人团聚的平常幸福,甚至放弃生命……

这样自静默与细微中荡开的感动,令我想起《我和我的祖国》中的《相遇》单元:在工作中遭遇严重核辐射而病入膏肓的小伙子,偶遇曾经的恋人却不敢相认,直到两人在街头被庆祝第一颗原子弹试验成功的人潮冲散。最后一幕,小伙子的双眼里漫溢着缱绻,哀伤,和淡淡的释然,那沉默又澎湃的眼神,也让我泫然泪下。

显然,相对于传统主旋律电影以政治宣教抑或价值观传递为主导的“刚性”表达,《诗》里的情感化、细节化、氛围化的“柔性”表达诗意很多。

此外,影片内部萦绕的诗意,还体现在它丰富的“留白”。宫林在《中国电影美术史》中指出:“诗电影是指有别于戏剧电影复杂的戏剧矛盾冲突,淡化情节,在银幕上运用诗的语言、结构、节奏所进行的诗画意境的探索,以表达创作者的思想和情感的影片。”《诗》的留白不仅体现在情节的淡化,更体现在情感呈现的含蓄化。不同于叙事性强的影片有着错综复杂的情节线,《诗》则主要以人物的感情线索来架构整部影片。在结构上,影片也相对疏松,没有采取线性、封闭式结构,而多采取场景与片段连缀式结构,这恰恰为观众拓宽了进入人物内在世界的通道。

同时,影片的抒情更是隽永而节制的,没有直抒胸臆的台词,亦几乎没有浓墨重彩的情感剖白。即便是母亲对父亲思念和缅怀这样情感浓度饱和的场景,也只是通过母亲和父亲一次次并肩走在大漠中,直到最后,母亲目送父亲的背影渐行渐远,终于消失的片段闪回来完成。导演还借用了《诗经》六艺中的“比兴”手法,借由景致或他物来烘托意境,或寄寓情思。母亲带着哥哥回家的那一夜,墨蓝的夜幕透着幽微的天光,映照在寥廓的荒漠上,延绵至远方,苍凉又美丽,与母亲清冽的脸庞相得益彰。纵然台词寥寥,母亲的隐忍和坚毅,孤独和悲伤,以及深深浅浅的对未来的期望,还是溢出了镜头。

我爱极了电影里孔明灯这个意象。不仅仅是因为孔明灯和卫星的发射原理相似,这个类比形象又有趣,更因为孔明灯作为民间的祈福器物,象征着美好的祝福。哥哥带着妹妹放飞了孔明灯,是为母亲的平安祈福,亦是为父母愿意为之交付终身的那个梦想祈福。这样对父辈的致敬,蕴藉又诗意。而片尾,东方红一号卫星与神舟号航天飞船发射成功的场景的蒙太奇混剪,则是对于哥哥的那次祈福最深沉的回应。航天飞船里的妹妹,用“上天写诗”的方式,完成了对母亲的诗相隔几十年的续写:这里有日升月落,光荣梦想,有新世界,和父辈不灭的情怀……

【纠错】编辑:郭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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